一個讀寫困難者的過去和現在
A·A·吉爾是英國著名專欄作家,筆鋒幽默尖銳,雖常惹爭議,也贏得眾多讀者。誰能想到,這樣一個以寫作為生的人,從小患有嚴重讀寫困難癥,當他需要將思想見諸文字時,全靠謄寫員代勞。
讀寫困難癥,或失讀癥,在很多西方國家被確認為是一種疾病,患者智力正常甚至超常,但在閱讀或寫作能力上落后于正常人。它并不妨礙吉爾成為一名成功的作家,但與之抗爭的陰影一直籠罩著他,而以讀寫為基礎的傳統學校教育對此癥仍束手無策。
以寫作為生的讀寫困難者
吉爾今年55歲,每次人們看到他親手書寫的文字時,仍免不了嘲笑一番:“哦,天哪,真的嗎?你真的就這么寫字?你一定是在開玩笑。”
盡管已習慣了這樣的反應,吉爾仍無法做到全然無動于衷,只是這么多年來,“我的臉皮已經變厚了。”
在“貝克斯利、布羅姆利、格林尼治與劉易舍姆讀寫困難協會”這個地區性互助團體的每月聚會上,吉爾作為VIP會員出席。他說:“這大概是唯一把我當VIP的場所。”
吉爾是一名讀寫困難患者,但他每天要寫大約1500個英文詞的文章,并因此名利雙收。如果由他自己書寫那些詞,讀者會發現其語法一塌糊涂,三分之二的詞拼寫都是錯誤的,按他自己的說法,他是一個“功能性文盲”。但對于家有讀寫困難癥兒女的家長會員們來說,吉爾的經歷與成就是燃起他們希望的一根“稻草”。他們希望從他身上獲得鼓勵與建議。
吉爾卻坦言:“我一生都在努力避開這種場合。”在其多年寫作生涯中,他一直在逃避面對自身的讀寫困難這個話題,因為那不是什么甜蜜的回憶。
吉爾在倫敦北區一家公立中學上學時被診斷出讀寫困難癥。當時的吉爾除了自然課,其他科目的成績幾乎都在全班墊底。他和其他成績差的同學一起接受了智商測試,結果顯示吉爾的智商遠遠高于他的學業成績。在20世紀60年代,讀寫困難都是通過這種方式判斷的——智力正常,身無其他殘疾,但學習落后。
讀寫困難作為一種疾病,早在19世紀就有記載,但對于現代綜合性學校教育體制而言,卻是一個新的難題。英國不少教育者認為,所謂“讀寫困難”是從美國“進口”的概念,或是英國中產階級家長們為孩子的愚笨所做的委婉解釋。而學校應對讀寫困難的方法,無非是讓孩子多做些家庭作業。吉爾厭惡這種額外的負擔,成績毫無起色,于是他被轉送到萊奇沃思的一家寄宿學校就讀,因為對方表示他們對于讀寫困難有所了解,并且能夠提供幫助。
在入學面試中,寄宿學校校長讓吉爾念《衛報》上的一篇文章——關于英聯邦大會在倫敦舉行的報道。第一段充滿了拗口的非洲和亞洲的地名人名,吉爾一個都念不出來。
學校為吉爾提供的“幫助”仍是額外的功課——每周六上午,老師給吉爾加課。7年之后,校長與吉爾握手告別,沒什么信心地祝福他好運。“我相信你能用說話為自己打開一條路。我們沒收過比你花更多時間在周六學習的學生了。”職業咨詢師則建議吉爾將來在美發行業發展。
只用“說”的寫作
傳統的學校教育對讀寫困難學生束手無策,而個別教師的教育方式也會加重或減緩這些特殊學生的壓力。
在寄宿學校時,吉爾很喜歡歷史課,他花費比其他科目更多的時間努力學習這門功課,但歷史課老師給他的分數總是很低。有一天,吉爾眼淚漣漣地找到老師,認為他的歷史考試成績不該那么差。老師回答說,他認為吉爾的歷史學得很不錯,但他的書寫一塌糊涂,從考官的標準而言,他只能給他很低的分數。“你在寫作上有問題,吉爾,”老師如此斷言。
不過,也有予人鼓勵與溫暖的老師。教英文課的老師彼得·斯卡法姆,用他的方式讓吉爾對文字保持興趣和信心。他不教吉爾怎么“正確”寫作,而是如何享受閱讀。他會在深夜拜訪吉爾的宿舍,在月光下朗讀名家文學作品。這位老師讓吉爾體會到,讀書不是競賽,書本不會融化或消失,作家雖然不能長存,文字卻可以永生,讀者不應被書本所奴役。吉爾還記得有一天清晨,他發現斯卡法姆坐在英語教學部的辦公室地板上,把幾十部莎士比亞作品的翻印本撕成碎片,他對吉爾說:“你必須讓它們知道誰說了算。”
吉爾未能進入任何綜合性或理工大學。他選擇了美術,靠自己辛苦打工賺取美術學院的學費。很多家長相信,讀寫困難孩子在藝術方面有特殊天分,盡管很多專家對此關聯表示質疑。對于傳統的學校教育體制,文字與數字的讀寫是基本要求,而這偏偏禁錮了讀寫困難孩子的發展,于是美術或戲劇成為他們的另一條出路。
吉爾直到近40歲前一直在學習美術,在繪畫方面頗有功力。不過他把它看作是20多年練習積累的結果,而非讀寫困難所附帶的藝術天分。“最終我們選擇握畫筆而非鋼筆,因為那能讓我們找到一些自信。”
但在那之后,吉爾開始嘗試棄畫從筆,發現寫作才是他的最愛。“我驚奇地發現,當摒棄了拼寫和語法,寫作變成一件多么容易的事,你只需把它說出來。”
屬于自己的語言
吉爾有個現年17歲的兒子叫阿里,同樣是讀寫困難癥患者。一些專家認為,有現象表明,讀寫困難確實可能會遺傳,尤其在父子之間。
阿里也正在為各種學業考試所苦惱。與父親當年境況相似的是,如今對于讀寫困難,學校的處理方式與當年并無大區別:更多的作業,更多的閱讀,更多的寫作,一對一的誦讀練習。
由于公立學校系統無法或無心提供有效的幫助,一些營利性教育機構和學者開始開發讀寫困難這塊市場。“病急亂投醫”的家長們私下交換著那些號稱能矯正讀寫困難的專家們的名片,私立學校也常常以為讀寫困難癥學生提供專門服務為賣點。
“費爾利之家”是一所專門輔導讀寫困難癥兒童的特殊教育學校,學費不菲。學校接收小學剛畢業的學生,給予特殊輔導,幫助他們順利過渡到中學學業。
吉爾參觀了這個學校。課堂上,老師們試圖用各種可視的物件或形象來教會學生認識詞匯和發音。吉爾跟著學生們一起坐在書桌前,開始感到多年前在學校課堂里的那種恐慌感和孤獨感。他依然跟不上老師的節奏,還是不會斷句,不會分析句子成分。他的筆跡仍像出自孩子之手。
課堂結束后,女校長希望吉爾和孩子們說幾句話??粗車切┨煺鏌o辜的小臉,吉爾深知其背后是長期的自卑情緒、失敗的沮喪和源自父母期望的壓力。過去在學校里因“落后”而遭受的痛苦重新回到他的記憶中。
吉爾大聲告訴孩子們:這是屬于他們自己的語言,不應該由學者們來決定和監督人們如何“正確”使用這門語言,因為對與錯并無一個最高標準,即使語法書或詞典也只是在人們使用過語言過后,零星地收集起那些使用過的例證。語言不是考官或教師的專利,孩子們對此已經擁有最高的天分:就在他們的舌尖。
這番慷慨陳詞換來的是孩子們茫然和驚訝的表情,還有站在課堂后面的老師尷尬的咳嗽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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讀寫困難與智力水平無關,在文學、藝術、科學、體育、商業等各領域的佼佼者中,不乏讀寫困難患者。
達·芬奇和愛因斯坦的天才毋庸置疑,但兩人都被認為患有讀寫困難(有些人認為愛因斯坦可能患有自閉癥)。F1方程式賽車三屆冠軍杰基·斯圖爾特直到42歲才被診斷出有讀寫困難。他曾坦誠,假如不是賽車事業吸引了他的精力,當初對自己在讀寫上的無力感可能會逼得他步入歧途。
年輕的英國女星凱拉·奈特利的演藝事業一帆風順,在好萊塢也闖出一片天地,但她承認每次讀劇本對她而言都是“折磨”。“我從前是——現在仍然是一名讀寫困難癥患者。我媽媽曾對我說,每天一看到我臉上帶著微笑、拿著一本書找她去,我就會需要一個經紀人(幫著解釋書本內容)。”
維珍集團總裁、英國商界大亨理查德·布蘭森說,讀寫困難反倒對他管理企業有所幫助。“我假定每個人的思維方式都跟我一樣,清楚簡單地表達我的想法,把那些官樣的套話都省略掉了。”
英國著名女演員兼歌手托亞·威爾科克斯的讀寫困難讓她在上學的日子很艱難,考試總是不過關,但她覺得其中也有光明面:“有讀寫困難的人總是比較容易在某方面出類拔萃,對我而言是表演,所以讀寫困難也可以看作是一種特長。”